文 | 李欣媛
编辑 | 刘南豆
97条微信——在毒眸(ID:DomoreDumou)跟导演耿子涵对话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,她不得不暂停对话,回复几条最紧急的消息。
这几乎是电影《小白船》定档后耿子涵的生活常态,奔走在各种活动,然后在缝隙时间里去决断那些稀碎的宣发工作,“我感觉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累过,比拍戏的时候累一万倍,因为很多事都不懂。”耿子涵有些疲惫的说道。
耿子涵在映后现场(图源:微博@耿子涵zorrra)
在当下的电影环境中,一部商业类型片尚且需要面对巨大的票房压力,更何况《小白船》这样一部颇有文艺属性的青春片。很多人都建议耿子涵不要投放更多的精力,但耿子涵和制片人郑菁还是想要搏一搏,在她们看来,中国电影需要多样性。
宣发费用有限,导演和制片人就需要独自面对种种难关。两人周转于各个决策群来推动影片的对外宣传,很多事情都是她们亲力亲为,比如,《小白船》的预告片和片尾字幕就是耿子涵自己剪的。
耿子涵回忆,《小白船》定档那天,郑菁从早上七点坐到电脑前,顺着通讯录的ABCD开始挨个请亲朋好友帮忙转发电影定档消息,第二天手指抽筋了。一直不更新社媒的耿子涵也硬着头皮开始频繁运营自己的社交账号,她还给很多转发过《小白船》相关讯息的微博大V发私信,希望他们能帮忙转发定档信息。好在,“人肉攻势”下,《小白船》成功上了热搜,数据还不错。
《小白船》票房逆跌,耿子涵发微博感谢(图源:微博@耿子涵zorrra)
当然,遗憾也是有的,本来计划好在上海首映时宣传的“《小白船》同款滤镜”,因为人手不够等各种客观原因,导致最终没有达到最好的宣传效果,耿子涵有些失落,但她也清楚这已经是她们能够努力的极限了。
时间拨回到三年前,耿子涵凭借《小白船》入围第7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,是入围名单中唯一的中国导演,祝贺声蜂拥而来,耿子涵应接不暇。当电影面向市场,“入围戛纳”的头衔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,它只会收窄观众群。在宣发的时候,耿子涵没有选择将这个作为电影的主打宣传点。
从“被戛纳选中的人”,到“被市场抛弃的人”,从耿子涵身上投射出的是大多数青年电影人的当下困境,在这个困境下,耿子涵还是想努力,她想告诉其他电影人要有信心,也想告诉市场不要放弃电影多元性。
《小白船》剧照(图源:豆瓣)
在《小白船》上映前,耿子涵又从头到尾把电影看一遍,虽然在此之前她已经看了很多遍。刚开始她很难带入,再看三年前稚嫩的自己,心情难免有些复杂,可后来她还是看进去了,再次被两个女孩的情感所打动,一场有关青春的夏梦结束了。
毒眸:《小白船》是一个发生在哈尔滨的故事,但是它并没有传统意义上东北冷冽的感觉,甚至还有些湿润,为什么会选择这么设计?
耿子涵:首先编剧刘亦宁是哈尔滨人,这是她本科毕业的一个作业,她天然地写了她的生活环境,所以我们当时就说要不要去哈尔滨拍。
我之前对东北的印象也停留在《白日焰火》那种印象中,后来我们提前半年去了一次哈尔滨,虽然是冬天去的,但是感觉相对其它东北城市,哈尔滨更加多元——它有特别市井的一面,也会在大街上碰到那种比较讲究的知识分子,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少数民族,我觉得这个地方挺适合去完成一个成长的故事。
《小白船》的故事就是一个小女孩从妈妈的保护下走出来,走到了外面的世界,而她感兴趣的姐姐也是个少数民族,她听到了完全不同的语言,所以这是一个开眼看世界的过程。那我觉得哈尔滨就挺好的。
后来6月份我们去哈尔滨筹备,去的时候还会感觉有点儿冷,后来拍着拍着有一段时间热起来了,等到杀青的时候天又凉了,就感觉夏天转瞬即逝的,你也不知道突然哪天天气就冷了,你也不知道哪天你就必须得长大了,就像青春一样。
《小白船》剧照(图源:豆瓣)
毒眸:但是《小白船》的地域性没有那么强?
耿子涵:刚拍完《小白船》的时候,我才意识到我没怎么拍全景,看不出是在哈尔滨拍的,我当时还挺慌的,有一段时间,觉得这是个错误,后来我想了想,可能这是个特点,未必是错误,对于这个故事来说,如果不明确说明地方,也不影响整个表达和情感。
我也会反思,有些导演的方法是,知道景才能确定分镜是什么样的,但是我还没去过哈尔滨的时候,就已经根据片中的情感,把整个电影分镜出完了。
可能我天生对外部环境是有些茫然的,没有那么敏感。除非这个故事的表达,或者说我从内心就意识到我要做人与环境的关系,那我就会有这个意识。
毒眸:《小白船》的影像风格非常独特,光影会比较朦胧,色调也比较偏清冷,这是基于怎样的一种意象表达呢?
耿子涵:从我内心来说,我会把这部电影当成一个回忆看,是我内心的一段情感,所以我们拍摄的时候我会觉得它需要一些柔光,它不需要那么清楚,就是可以有些朦胧的色彩。
《小白船》剧照(图源:豆瓣)
其实,调色阶段也给我们这个电影增色了不少。我印象很深刻我们的调色师是个法国人,他看完我们的初剪,他说这个电影就像他小时候的糖纸,特别漂亮,特别吸引人,但是长大后就会发现它其实很便宜,他想把电影塑造成这样一种感受。
我们很喜欢豆瓣的一个短评,“做了一场除你之外都过曝的梦”,我感觉用这句话去形容这个电影还挺贴切的。
毒眸:你会在乎豆瓣评价吗?
耿子涵:其实豆瓣评价这个事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个课题吧。当时我跟黄子琪一起拍的短片《明天会更好》,去了FIRST,第一次面向真正的观众,然后豆瓣上说啥的都有,那会儿对我来说冲击还是挺大的,会有些困惑。
如果眼睛盯着差评看,就会觉得人和人的距离还是很远的,会有这么一种感觉。我不是说我的表达多么完善,多么深刻,但至少也是我们尽全力去做的一个表达,每个人感受到的会这么不同,会有一种无力的感觉。
其实《小白船》戛纳首映的现场反响是出乎意料的令人温暖,现场的观众鼓了差不多十分钟的掌,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,回去后,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庆功聚会,结果一打开豆瓣上来就是一条差评,当时很嗨的大家,一下子就萎靡了。
《小白船》戛纳映后(图源:微博@俜克)
毒眸:想过《小白船》会入围2023年戛纳吗?入围那一刻感受如何?
耿子涵:我们最先没有特别考虑这个。当时正好圣丹斯电影节开始报名了,我们就试一试,没进,后来投了柏林国际电影节,也没有进,都是随机的,大家也没想到戛纳就进了,还是蛮意外的。
当时还是觉得电影节离自己有些距离,尤其是国际三大这样的电影节,不敢抱有希望去期待它结果一定会怎样。再加上前面两次失利,也觉得不太可能,但还是很想给团队主创一个好的交代。
然后,4月初得知入围,5月23日就要放映了,需要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做足准备。那时候我们的声音是从头开始做的,还有海报、剧照等所有物料都是在那个时候密集地去准备,其实我们完全是来不及的,就是跟时间赛跑,几乎是最后一秒带着DCP(数字电影数据包)上的飞机去巴黎。
毒眸: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导演,来到戛纳这样一个电影人的终极梦想殿堂,这段经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?
耿子涵:我觉得这个感觉挺复杂的,戛纳是个有点儿“真真假假”的地方。“假”是有很多电影元素在这个城市,而且你又对这里寄予了很多幻想,包括街头随随便便就能遇到明星、导演,就像在置的景里面一样,会有些不真实的感觉。
《小白船》剧组在戛纳(图源:VOGUE官网)
另一方面,戛纳让我更坚定了做电影这个事情的美好,会得到一些鼓励,还想再来到这个地方,想要继续努力。
毒眸:《小白船》在戛纳首映之后,现场反响如何?
耿子涵:首映那场,我一开始会比较忐忑,因为电影是第一次面向观众,一方面有技术上的担心,因为每场放映可能会存在放映风险,另一方面,电影内容从来没有在这么多观众面前去展示,心里会有些紧张。
《小白船》是一个轻松的电影,但是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,可能是西方观众比较直接,哭和笑都会愿意直观地表现出来,所以,整场放映笑点比我想象得多。也听到了哭的声音,就是拿纸巾的声音,吸鼻子的声音。
毒眸:从戛纳回来后在忙什么呢?
耿子涵:其实《小白船》2023年走了很多电影节,戛纳、釜山、平遥、东京、香港,相当于能走的都走遍了,那时候就想趁着电影节的热乎劲儿赶紧找机会上,但是可能我们这个电影确实比较小成本,而且用相对独立的方式去制作,所以面对这个市场特别艰难。
《小白船》在平遥(图源:微博@耿子涵zorrra)
从戛纳回来后,我们带着电影陆续去聊了一些宣发公司,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比较消极的反馈,比如大家会觉得现在电影环境非常不好,再加上《小白船》是一个叙事节奏很慢的电影,现在的年轻人只看节奏快的、信息密度很高的内容。类似各种各样的声音会让我们有些无力。
我当然承认现在的电影环境越来越低迷,大盘越来越冷,但我觉得我们更应该保证电影的多样性,如果电影都是一个模板,拍出来的电影都是话题先行,这可能会更糟糕。
我觉得首先要想清楚电影的受众是谁,可能这个电影的目标受众没有那么广,但是只要能够吸引到这部分观众的注意,合理地控制一些投资预算,应该不会说完全没有生存空间。
毒眸:相对于其它同龄的青年导演来说,你的上升路径其实是比较顺畅的,整个过程你的心理变化是怎样的?
耿子涵:我感觉自己一直是被事推着往前走。我记得当初在青葱计划的约谈现场,基本一大半的项目都会有自己的制片人跟各个公司聊,但那时候我完全没有制片人,资方问我这个电影打算花多少钱,其实我是没有概念的。后来我的大学老师顾峥老师,也就是《小白船》的文学顾问,他在他家门口的一家咖啡馆,大概帮我算了算一个预算情况。
《小白船》剧照(图源:豆瓣)
感觉好像每一次都是不懂,然后做了一次就明白了。包括这次《小白船》上映的宣发也是,我们的宣发资金非常少,少到“震撼”的那种,人手也没有,我们的宣发团队更多帮我们做执行方面的工作,真正做决策、拿主意、推进、联络、沟通的都是我和制片人郑菁两个人。我们原先对发行也毫无概念,但这次不知道,之后也就知道了。
毒眸:第一次去电影节展和第一次面对市场,这两个“第一次”的感受有什么不一样?
耿子涵:去电影节就是紧张,因为从来没面对过观众,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反馈。现在的话,我没有那么紧张,因为我预料到了《小白船》很难有非常好看的票房数据,但是我们必须要做这个事儿,因为我们希望《小白船》,或者类似这样的电影,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,是艺术性,是女性创作,还是中小成本,都能尽量做出来。我觉得市场不能只有一种电影,还是希望能够通过这种行为给更多的创作者带来一些信心。
毒眸:《小白船》走到现在,面临过怎么样的建议?你的感受如何?
耿子涵:《小白船》走到这一步实在太难了。这是我们这类走电影节电影的创作者都会面临的困境,拍摄的时候那些困难都是好克服的,穷有穷的拍法,但是你面对市场这个事,真的无解。
《小白船》拍摄现场(图源:微博@耿子涵zorra)
在各个场合,很多人知道了我们的情况,有些人会尽可能地支持我们,提供我们资源帮助。有的人会建议没必要再做任何投入,他们觉得导演的工作在拍完后就已经结束了,可以全身而退了。我也知道我再往里追加投入,也不会改变太多票房成绩,但是我觉得我们在现在的宣发基础上,什么都没有,我心里有点儿过不去,我会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这个片子。它明明有一个很好的开始,很好的过程,那我觉得我应该给它一个善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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